你多幸运，你的坟就紧挨着我母亲，你的二大娘。生前你串门只来我家，跟二大娘坐一会儿，你不说话，只是听你二大娘嘱咐你什么。咱妈去世前，曾把你托付给了我母亲：“给我照顾着小霞啊。”我母亲连连点头：“放心吧。”我在外面工作，你大姐忙这忙那，你二大娘是妈走后，你的又一个妈。唉，要不，你二大娘前脚走，你咋就后脚跟着走了呢?娘俩的感情深呢!

　　我和你大姐结婚前，你也就四五岁吧，抱着你，问你什么，你也不说，只是悄悄地喘着气。你的气管炎是小时出蛤蟆瘟(天花)落下的，后来转成肺心病、肺脑。你给我的第一印象，就是不言不语，悄悄地喘着气儿。特别高兴了，就吃吃地乐。我们结婚时，你也有六岁了吧，你还离不开你大姐，睡觉还要和她一被窝，手捏着她的耳朵才能睡，你是怕她扔下你吧?妈早年得病，顾不得你，大姐是你唯一的依靠。你不像你三姐四姐，我和你大姐结婚后，相继改口叫大姐夫，你和你二姐一样，只叫我三哥。可是，你长那么大，没管爸叫一声爸。你啊，嘴咋那么硬呢?跟咱爸没一点感情?爸跟后妈闹翻回家，经常跟我们说，你做饭好吃。爸可是挑剔得很呢。你去了，爸从唐山赶来，老泪纵横，进院就长嚎：“五头啊，你怎么走爸头里呢?”

　　我是招赘到你家的。妈去世后，爸娶了后妈，我们三口才回了我家。也就是隔七八个门口。可以说你始终没有离开我们的庇护。你结婚也是倒插门，那时我们两家还是一家：种地和种子化肥农药，都是我们的事，你们小两口只去干活，从不用操心。你二姐三姐四姐也都帮衬你们，爸和后妈在唐山极少回家。你也许不知道，我和你对象一起睡觉时，曾经跟他说过：“小霞身体不好，你怎么要娶她呢?”你对象说你挺好的，心眼好，不爱说可懂得疼人。我说：“我可告诉你啊，如果因为她的病，将来你嫌弃她，给她气受，只要我发现，我不会饶你的，懂不?”我还在絮叨，他已经打上呼噜了。其实，他是好人，可我怎么也放不下心，我是在阻止你们的恋爱婚姻，因为你的病。我跟你大姐说过，将来小霞就跟咱们过，咱们养活她一辈子。可是恋爱和婚姻使一个人生命活力焕发到了极致。你婚后我们割麦子，那么孱弱的你，竟然能抢到我们大家前头去。我由衷赞叹：“小霞干活可真是把好手。我们的小霞，真是‘小侠艾虎’。”你就得意地吃吃笑。以后，你真的把大名改成了“秀侠”。你大姐心糙，我就提醒你：别要孩子吧，你的身体顶不了的。其实，三哥就是婆婆嘴，哪能不要孩子呢?你生下春儿来，在襁褓中，我把手攥成拳头，放在春儿小脑袋旁，我说：“小霞，看见没，春儿的脑袋比我的拳头还小。”你吃吃地笑，不说话。可现在，你看，你的女儿女婿给你扫墓来了，她们大学毕业了，刚买上了住房，真正安居乐业了。唉，你不听三哥的话也对呢。树啊，该发芽时就发芽，该开花时就开花，管它什么雪雨风霜呢?

　　沉默寡言的你，什么都要悄悄跟我说。包括跟婆家生气之类。我也只是解劝你几句，有时就直接批评你。你就睁大眼睛看着我，听我说，从来没有反驳过我。我知道，你实在信服三哥。那一次，你悄悄跟我说：“三哥，我想要了呢。”那是第二胎，你丈夫太想要这第二胎了。我大声呵斥你：“你不要命啦!不中，绝对不中!”你心里明镜似的，生下春儿后，你的身体就垮下来了，你已经成了肺心病的重症病人了。当然，你最听三哥的话，还是做了人流。